妮莉莎鼓起勇氣,努力平復自己激動的情緒。她在房內四處張望僅剩的豪華傢俱。一對擦得光亮的油燈射出耀眼火光,一個小推車上放著家中最後一瓶卡基斯坦美酒、兩個酒杯。在烏黑發亮的桌上,當然放著一副牌。

妮莉莎刻意選擇這副牌,因為牌上裝飾著納托利家族的家徽。如果她要拿納托利家族的未來作為賭注,她希望至少能以這副牌象徵其中意義。

喔對,還有賭注。妮莉莎再次看向牌組旁鋪有天鵝絨的寶盒。盒內裝著是家中僅存的珠寶,這對街上的平民來說是一筆財富,但是如果要用來拯救家族經濟困境,這樣還是嫌少。妮莉莎知道她非贏不可,而且還得屢戰屢勝,才能重振家族威望。可是她又不能操之過急,才不會嚇跑這位可愛的老太婆。不行,一定要設想周到,步步為營。

「妮莉莎,你看!」

妮莉莎的思緒被打斷,猛然起身,而妹妹神色愉悅地跳進房內。伊莉莎白從頭到腳都被緋色、赭色及橙色的大葉子覆蓋,葉子還不斷拍動。這景象讓妮莉莎不禁倒退,但是妹妹的表情歡愉豐潤、神采奕奕的,所以她還是擠出一絲微笑回應。伊莉莎白似乎是故意忘記家中債台高築。有時妮莉莎忍不住厭惡這種行為,但是妹妹是這樣如花似玉,朝氣蓬勃,所以讓她也忍不住深深著迷。她會是任何衛斯馬屈貴族的絕佳伴侶,較低階的貴族中只有少數人才配得上她,她必須要先湊到足夠的嫁妝。可是嫁妝都拿去幫亞緒頓償債,現在伊莉莎白即將終生獨守空閨,更悲慘的是嫁給野心勃勃的平民,讓人以納托利家族名聲攀權附勢。想到這一點,妮莉莎就不寒而慄,努力維持自己的微笑,看著伊莉莎白在房內手舞足蹈。

「妳看得出來嗎?妳知道我在扮演什麼嗎?」

妮莉莎抑制想反唇相譏的衝動,最後平淡地答道:「宮廷小丑?」

彷彿是爲了好好瞪一下姐姐,伊莉莎白停下了舞步。「小丑?姐姐,你以為我是傻瓜嗎?」雖然她想板起臉來,可是終究還是笑場了。伊莉莎白天真地笑著,聽起來就像和音急奏,化成動人樂音在妮莉莎身旁繚繞,差點讓她失去平衡。「蘭開斯特家將在兩週後舉辦變妝宴會,我終於可以再度參加。」

伊莉莎白像個孩子興高采烈抓住妮莉莎肩膀,希望能讓她這位無精打采、缺乏想像的姐姐瞭解。「妳說我們買不起新禮服,所以不能參加宴會。可是蘭開斯特太太說這次我們必須自製服裝。所以我一定要參加!。」

她輕巧跳走,擺出一個姿勢。妮莉莎則留心檢查,確認牌組及酒的擺設沒被弄亂。

「這次宴會的主題是『時間』。」伊莉莎白故作正經地緩緩說道。「現在妳猜到我扮演什麼了嗎?」

妮莉莎的注意力回到這女孩身上,然後從頭到腳打量她。仔細一看,她看到伊莉莎白身著一套老舊的棕色禮服,細心地別上羊皮紙片及碎布,覆蓋住一半的身體。她不想要消遣她妹妹,可是她真的沒空玩猜謎遊戲。「妳要演一顆樹?」

本來擺著姿勢的伊莉莎白差點跌倒,她看似有點惱怒,朝著妮莉莎搖頭,甩動她的捲髮。「才不是呢,妳這個大傻瓜。我扮演的是秋天。這些葉子還不夠明顯嗎?」妮莉莎見妹妹的棕色大眼中流露出憂慮,因為這女孩對自己有點沒信心。畢竟她身穿的是上一季的的禮服,只是倉促用剩餘的羊皮紙及薄紗裝飾。妮莉莎實在於心不忍,所以向前抱住伊莉莎白。

「我當然看得出來。妳就是秋天的最佳寫照,一定會成為當晚的話題焦點。」

「一定會的!」伊莉莎白轉身跳出妮莉莎的懷抱,擺出不可一世的姿勢,然後又天真地笑起。「噢,謝謝妳,妮莉莎。現在我真的得回去修剪我的葉子。雖然莫里斯也在幫我,可是做這些葉子真很費時。」

伊莉莎白就像隻妖精,輕快地飛出房間。妮莉莎嘆了口氣,發現自己不再緊張焦慮。她拿起那副牌,開始輕鬆地洗著牌。妮莉莎憂心整個家族的未來,伊莉莎白更是她心中的大石頭。她必須贏回足夠的錢,讓她妹妹有個好歸宿,唯有如此才能讓她心安。她每天只要想到伊莉莎白前景堪憂,她就覺得非常慚愧。替伊莉莎白找個好人家,她在心中暗自盤算,同時又焦躁地咬緊牙根。這是她能取得的財富,今晚勢在必得。


「噢,不了,親愛的。我恐怕不適合喝烈酒了。」卡蘿塔揮動她細小的手,拒絕遞過來的那杯酒。妮莉莎將酒杯放回桌上,心裡有點失望。酒精有時候能帶來些微優勢。可是妮莉莎並不真的打算借助酒精。她足智多謀,又懂得隨機應變,只巴不得牌局趕快開始。

「到了我這把年紀,妳也知道的…有些東西就碰不得。」卡蘿塔咧嘴笑著,似乎已經看穿對方用意。妮莉莎爲了表示禮貌,回以爽朗笑聲,雖然她也不知道這位奇怪老婦人到底有多大年紀;只知道她是個年事已高的「老人」,但又還不是個「死人」。

「既然如此,」妮莉莎微笑道,「要玩哪種?「曙光」、「命運」,還是「野鵝」?」妮莉莎暗地裡希望對方挑選「野鵝》,因為這款卡基斯坦遊戲需要快速叫牌及反擊,這方面她特別擅長。總之她已做好萬全準備,不管客人提出什麼遊戲,她都能從容以對。

「噢,不了。「野鵝」對我來說節奏太快。我偏好比較簡單的遊戲。要非常簡單。」她邊說邊點頭,彷彿在贊同自己的話。妮莉莎等待對方說出遊戲名稱。緊張感再度襲來,她拿起酒杯啜飲一口。

「在那之前…」卡蘿塔厲聲說道,抓住黑檀手杖的頂端。要支撐這種孱弱的身體,似乎不需用到這麼大一隻拐杖。「我們必須先討論一下…賭注。」─此刻,那婦人似乎稍微變得強硬,很不自然地說出「賭注」兩字。

妮莉莎將酒飲盡,手忙腳亂地將酒杯放回桌上。她拿起天鵝絨寶盒,自豪地向對方展示盒身,然後打開盒蓋。盒內的寶石閃閃發光。「我準備了珠寶。」她攢起內心僅剩的自尊說道。「有些珠寶還是我們的傳家之寶,比如說這件,」她舉起鑲有巨大藍寶石的金絲花邊梳。「這是我祖母的嫁妝。或是這件。」她一邊說著,一邊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把短劍,劍鞘上鑲著三顆紅寶石。「這是我叔公在御前任職時的收藏品。這其實只是個裝飾品,可是我叔公老愛幻想自己是個戰士。」她不以為然地笑道,卻發現卡蘿塔冷冷地望著自己,讓她覺得渾身不舒服。她將短劍放回寶盒,等待這位老婦人開口。

「不夠,」這位老婦人低聲道,眼睛始終盯著妮莉莎。「這樣不夠,我們應該要賭更大…賭些更重要的東西。」卡蘿塔一手輕揮,制止妮莉莎斷斷續續的抗議話語。「我想我們應該拿彼此最重要的東西當賭注。親愛的,在這世上妳最想要的是什麼?」

妮莉莎猶豫了,她不確定這老婦人到底是瘋了,或是在嘲弄她。難道這老婦人要用這種方式幫她清償家族的債務?妮莉莎的腦海中浮出了各種可能情況。

「在回答我的問題之前,妳最好再三考慮。我們許下的願望常常會害到自己。」卡蘿塔微笑道。妮莉莎突然想通了,原來這是場考驗。這位老婦不會平白幫她還債,當然要先考驗一下妮莉莎,看看她會怎麼答覆。她再三斟酌該如何回答,彷彿這是位貴族女性發自內心的願望,而不是精打細算的經濟考量。

「我希望我摯愛的丈夫亞緒頓回到我身邊,希望他已戒除酒癮、改頭換面,順便帶回所有的財富。」她努力把最後一句話包裝成臨時想到的話語,不想讓人覺得這是她最迫切的希望。

「很好,那妳願意賭上什麼?妳最珍貴的財產是什麼?妳最重視,又可自行決定其去留的東西是什麼?」

妮莉莎自認擅長猜謎語,差點就要脫口說出「我的心臟」這種顯而易見的答案。可是只要想到這其貌不揚的老婦人開口要她的心臟,就讓她想放聲大笑。

可是她笑不出來,卡蘿塔眼中散發的異樣光輝,讓她猶豫不決,最好的答案是什麼呢?然後她終於想到了。妮莉莎對卡蘿塔露出討好又寬容的微笑,彷彿對著一個飯後吵著要糖吃的孩子。

「自然是任您挑選。不論您選擇哪件財產,我都願意忍痛割愛,作為賭注。」

「一言為定。」妮莉莎話還未說完,卡蘿塔便搶著答道。老婦的快人快語,讓妮莉莎感到十分不安。老婦眼神一瞬間似乎又變得更加冷酷。難道這是錯覺嗎?妮莉莎努力鎮靜下來,又替自已倒了杯酒。這位老婦只是想跟她玩腦筋急轉彎。妮莉莎為何如此緊張?也許是因為沉重的壓力和焦慮,再加上有機會徹底擺脫家族債務,才讓她一直心神不寧。她仔細端詳卡蘿塔,卻只看到像柔軟麵糰般的臉龐,上面佈滿只有笑口常開的人才會有的深邃笑紋。妮莉莎暗自責備自己,對方只是個有點不尋常但無害的老怪胎,又即將解救自己的家族,實在不該把她想得這麼邪惡。既然她將給予妮莉莎及伊莉莎白一筆財富,就算她想玩虛幻的賭注遊戲,妮莉莎也樂意奉陪。如果這個老糊塗想要的話,她願意陪她唱唱兒歌,玩玩擊掌遊戲,反正最後能得到金錢財富就好。

「很好,」卡蘿塔伸手拿牌,用單手嫻熟地切牌。「玩法很簡單。我抽一張牌,然後妳也抽一張牌,直到各自抽出三張牌為止,然後同時翻牌。」卡蘿塔朝著妮麗莎點頭示意,確認她是否聽懂規則。「最後手牌最大的人便獲勝。」

這算什麼?妮莉莎現在更加深信這老婦人是個老糊塗。這才不是較量牌技,只是純粹賭運氣。她賭上家族僅剩的財產,可是竟要靠翻牌決勝負?從卡蘿塔的一舉一動來看,她應該是希望來場精彩牌賽,可是眼前不過是全憑機運的愚蠢賭局。但一想到她有能力資助自己,妮莉莎願意竭盡所能取悅她。

「手牌較大的人獲勝,瞭解了。」她以擺手示意卡蘿塔抽一張牌。這位老婦輕輕點頭,雪白的捲髮微微上下晃動,身體往前傾抽了張牌。妮莉莎也抽了張牌,兩人面前一下子就出現三張蓋在桌上的牌。卡蘿塔不發一語,翻開她的第一張牌。

「噢,真糟糕,」她嘀咕道,像個孩子般咯咯發笑。那張牌是三頂皇冠,贏面很小。她渴切地盯著妮莉莎,弓起手掌放在大腿上。她玩得如此熱衷,讓妮莉莎有點不知所措。妮莉莎翻開她的第一張牌,迫不及待想結束這場牌局,才能趕快進入正題。她翻開的牌是十二條毒蛇,是張不錯的牌。

卡蘿塔迅速翻開第二張牌,是七條毒蛇,然後她再次抬頭,以熱切的眼神望著對手。妮莉莎猶豫了。這根本毫無計策或戰術可言。她還是不喜歡盲目地翻牌,一直到牌局終了。她在剩下的兩張牌中思索取捨,最後她翻出了八頭雄獅。

她稍稍鬆了口氣。這真是愚蠢至極,愚蠢的比賽、愚蠢的賭注和愚蠢的老婦,真正的比賽,還有真正的賭注絕不是這般兒戲。妮莉莎思索著牌局結束後的下一步行動。她一直擅於觀察對手表情,藉此判斷對手的行動。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卡蘿塔翻開最後一張牌。

當妮莉莎看到眾冠之后時,不禁倒抽一口氣。很難抽到比這更大的牌。原本低頭看牌的卡蘿塔抬起頭來,像是頭面露兇光的野獸,死盯著她的獵物。妮莉莎將身子向後挪動,讓自己鎮定下來。這實在太瘋狂了。一邊是一位可愛的老婦人,她可能會讓家族獲得一大筆財富;一邊是妮莉莎,故作正經地看待這場只有虛幻賭注的比賽。妮莉莎放聲大笑,望向她的恩人。「親愛的,您現在的確佔上風。就讓我們看看我拿到什麼牌…」

妮莉莎看到手牌是眾星之后時,所有緊張感都煙消雲散。卡蘿塔發出悶聲,立刻收好東西起身。妮莉莎根本來不及建議再來一局,那婦人就已經告辭離開房間。妮莉莎追了上去。她有點懊惱冒犯了老人家,導致錯失良機。

「親愛的,你真高明。我真是獻醜了。」卡蘿塔頭也不回地答道,妮莉莎本來不想央求對方,最後還是脫口而出。

「您確定只玩一局?您差點就贏了。來一杯卡基斯坦白酒吧?還是來一杯…」

人生豪賭

珠寶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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