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就是我的試煉嗎這裡根本空無一物

當米庫洛夫舉步走進石室,身邊立刻響起葛切夫的聲音。「你就這樣毫無防備走進沒有出路的石室?」

米庫洛夫不禁回望來時路,可是他知道葛切夫並未跟來。這聲音來自心中,是他心中的恐懼之音。

他用他所相信的真實與這份恐懼抗衡。他相信這一切都是眾神給他的徵兆,他現在絕不會打退堂鼓。米庫洛夫大膽踏上石室的石砌地板。

他身後並未降下鐵柵,室內也未遭到洪水淹沒,巖壁也未向他逼近。相反的,巖壁中蘊藏的能量熠熠生輝,以規律節奏脈動著。在進入石室的瞬間,指示前行的脈動立刻停止。這裡就是眾神揭示的旅程終點。

可是他來這些做什麼?

他靜靜等待。雖然岩壁脈動提醒他時間的流逝,他還是不知道自己在這裡站了多久。時時刻刻,分分秒秒,毫無變化,實在令人發狂。米庫洛夫順從本能,追尋眾神的意志,可是他現在精疲力盡,困在這死胡同之中。他的心跳漸漸增快,血液再次流過太陽穴。憤怒讓他察覺到時間的流動。他彷彿已經站在這裡一輩子。他灰心喪志,想要立刻奪門而出。

可是他還是留了下來。他省視內心,看到自己灰頭土臉地回到修院大門,看到維德寧迎接自己時那張輕蔑的嘴臉,就算要他在此虛擲餘生,他無法回去吞忍這般奇恥大辱。眾神將會發聲,只是時機未到,這不是小小的初成者所能窺探。

他周遭的光輝陰鬱暗淡。汝須等候眾神決志。這句勸戒的意思似乎就是「靜止不動,等候天意」。

米庫洛夫一直都缺乏耐心。他吃力地屈膝跪地,在地板上展現順從的姿態。衰弱的身軀難以承受雙膝劇痛;他喃喃自語,平復心靈,超脫苦痛。悅納苦痛為客,汝不應長賴久住,惟汝與吾同在,吾必以上賓待之。

米庫洛夫待在石室之中,彷彿度過了千秋萬代。形勢漸漸對他不利。陣陣疼痛讓他神智不清,讓他牢牢困在地上,心神無法上達天聽。斗大汗珠流入雙眼,涔涔大汗滴在赤裸的雙膝;他長跪在地,劇痛及汗水讓他分心,打斷巖壁內祥和的節奏。那平穩的脈動彷彿變成葛切夫的嘲弄。米庫洛夫深陷於永無止境的單調世界:巖壁內脈動的光芒、烏黑發亮的石磚、磚縫間滲出的水氣、搖曳不定的青苔。

搖曳不定

米庫洛夫眨著眼,試著回想不久前所見事物。沒錯,這石室本來一成不變,令人壓抑欲狂,如今卻發生了細微變化。他迫切想找出有何變化。

當他一開始跪在地上的時候,那纖弱的攀附植物是否就在搖曳了?就算如此,那又怎麼可能?室內根本毫無風吹,何來草動。

米庫洛夫定睛看向地衣,確認無誤。我進來的時候,這些地衣並未飄搖,他很快就找到懸掛地衣晃動的原因。

幽暗虛幻的煙霧從磚縫間溢出,在他頭頂盤旋繚繞。這煙霧如此稀薄,只要吹口氣就會散去,卻帶著實體感與威脅感。米庫洛夫發現煙霧中產生細微波紋,跟巖壁中脈動的光芒相互共鳴。

眼前出現不可思議的景象。這陣煙霧彷彿汲取彩光能量,逐漸成形,霧氣中不明物事開始腐敗,感染四周。

石室內出現全新的混合彩光,黃綠藍光彼此交雜,各自帶有病態的陰影。色彩不論有何形態,全都互相滲透混雜。米庫洛夫看著這瘟疫漸漸成形壯大,試圖釐清眼前這惡形惡狀的物事為何:那是個鬼瘡。這團詭譎多變的霧氣中心已經超乎米庫洛夫的認知。霧氣中心看似空無一物。那是一個傷口。米庫洛夫的呼吸變得急促,一道狹長的傷口浮在空中。這個景象衝擊他的感知及期待,因為這根本不成人形,也不像畸形的肉團,更不是雲霧般的幻影。相反的,那是個完全脫離現實的傷口,就這樣浮在半空中。可是並無人體或血肉來承載這道傷口;彷彿是空氣遭無形的武器無情砍擊,才會留下這道傷口。究竟什麼樣的武器才能留下這種撕裂傷,將手下意識地伸向佩帶在腰際的拳劍。

米庫洛夫站立著,無法動彈,他的手懸在拳劍劍柄上方。這道傷口跳動著,鬼瘡欲破。米庫洛夫渾身精力耗盡,眼前物事讓他不知所措,備感威脅。雖然這已超乎他對現實的認知,這道傷口顯然具有生命,是一種神秘生物。空氣彷彿遭受利刃猛烈砍擊留下傷口,這傷口也猛烈衝擊米庫洛夫僅剩的理智。

當那個幻影開始移動,米庫洛夫向後退開。他看得極為出神,心中也極為反感,因此渾然未覺自己已經落入陷阱,反應遲鈍。等到想通其中環節,米庫洛夫就用右手緊握拳劍,朝著那鬼瘡攻去。他發動攻擊後,鬼瘡飄浮的高度開始改變,因應這位年輕侍僧的動作,或進或退,與那把拳劍跳起可怖之舞。那鬼瘡一下佯攻,一下退縮,米庫洛夫反應不及,讓自己陷入非常不利的困境。那個鬼瘡現在擋住門口,堵住唯一的出路。

米庫洛夫四處查看,確認石壁沒有再滲出這種怪物。他的腿部、背部及肩部劇痛難耐,他的力氣及精力有限,眼看就要消耗殆盡。浮天修院的武僧絕不會陷於困境。師父教導他們的高徒要尋找生命問題的解答,而不是身陷僵局。他必須在精力耗盡前通過這場試煉。這鬼瘡竟敢威脅我,不可饒恕。米庫洛夫這麼想著,同時朝著石室出口猛衝。

那個幻影讓他功敗垂成,不光只是擋路,同時還衝向米庫洛夫,對他使出一計重擊。那個生物用整個身體朝他撞去。那個鬼瘡的觸感濡濕熱燙。這位初成者盛怒難息,自己竟中了對方出其不意的攻擊。雖然他在最後一刻想要閃避,臉頰還是撞了上去,然後感受到黏稠濡濕的液體流到頸部。他擔心自己已經遭受感染,心頭不禁一震。他抓住披在肩上的外袍,抹去那惡臭液體,可是灼熱感仍未消去。他往後一退,全身似乎都已受到感染,那血污的病菌在皮膚上擴散,甚至從他平直油膩的頭髮滴下。他倒在地上,不斷掙扎,後知後覺地舉起拳劍,阻擋後續攻擊。他馬上就覺得自己很愚蠢,剛剛為何不用武器迎戰?

他現在要修正錯誤。他奮力站起,衝向那邪污的鬼瘡。可是那鬼瘡反擊的速度太快,雖然米庫洛夫早有準備,還是只能以最簡單的方式攻擊:奮力劈砍鬼瘡,可是卻無法使出神力。米庫洛夫驚懼不已,無法專心致志使出靈之力。他從未如此迫切需要召喚靈之力。

當他手忙腳亂後退,準備迎接下一波攻擊時,他估算攻擊後的效果。雖然未發揮全力,似乎還是有些效果。那個鬼瘡晃動了起來,並且開始萎縮。可是那飄浮空中的鬼瘡隨後又變得更巨大,而且在看不到的地方滴著血,灑在石磚地面。米庫洛夫驚恐地看著那鬼瘡,眼前的鬼瘡血流如注,痛苦萬狀,不斷變大。血液奔流過太陽穴,上ㄧ波攻擊引發的激動情緒尚未退去。他知道現在就是機會,現在鬼瘡停止動作、壯大身形,他必須再次趁機攻擊!他用拳劍再次向前刺擊,這次他專心召喚他所需要的神力。

這場重要試煉的目的顯然就是要測試他對神力的掌握,以及應變能力。在試煉之中,這場對決非常重要,他能藉此向師父們展示能力,證明自己有資格繼續鑽研武道。一千零一神在上,他一定要證明自己的能力。

可是他感到很羞愧,自己並非馬上就通過試煉。儘管他在浮天修院的訓練場上對神力駕輕就熟,現在可不再是訓練。專心致志。他督促自己。專心釋放神力。他不顧一切,迅速回想召喚神力的步驟。專注於發動要件,專心致志;藉由渴望,從全身上下釋放神力。他實在太需要神力,完全忘了這過程急不得。他必須不急不徐,專心致志。因此他的攻擊變得平凡無力,毫無神助。

至少在最後一刻前都是如此。最後這個鬼瘡終於壯大身形,再次發動攻擊。米庫洛夫害怕對方反擊,反而藉此發揮神力。他發現這個鬼瘡阻擋攻擊後會立刻反擊;無法阻擋攻擊的恐懼召喚出他劍中的神力,倏忽即逝的能量波朝四面八方發散。神力來得太過突然,米庫洛夫失去控制,反被震到後退跌倒。

落地時頭顱狠狠撞上地板,雖然下意識想站起來,卻好一陣子無法動彈。他低垂著頭,感到一陣頭暈目眩。劍中神力怎麼會失控?難道他先前能掌握神力都是幻覺嗎?難道他無法應付這場試煉的難度和危險嗎?雖然看不到自己傷得多重,他瞥見自己的敵人,發現那一招擊中了雙方。

那鬼瘡變得恐怖駭人,米庫洛夫馬上就發現夢魘般的驚人事實:那鬼瘡變得更巨大、更致命了。

那鬼瘡矗立在他面前,炙熱冒火,看得到的地方都受到烈焰纏繞,熊熊燃燒。那撕裂傷的邊緣血肉模糊,彷彿被劍砍爛,可是傷口又呈鋸齒狀,就像被人徒手撕爛。鬼瘡劇烈沸騰,彷彿不順暢的呼吸在其中一呼一吸。情勢變得更加惡劣,他開始覺得呼吸困難,好像吸每口氣都會加重肺部感染。最糟的是,鬼瘡破碎的臟器流出灼熱酸液,四處蔓延。米庫洛夫踩到酸液滑倒,碰觸酸液的部分馬上感到灼痛。

米庫洛夫放棄專心致志,開始深入內心,汲取憤怒泉源,並且發現心中怒氣波濤洶湧。與葛切夫一起登山後,他領悟到就連憤怒都是眾神的恩賜。他並非頭沒腦地自暴自棄,而是要掌握並導出心中怒氣。

拳劍迸發純粹神力,正中目標,刮起一陣瘋狂的白熱火焰風暴,威力更勝以往。那股力量向外衝擊,一直到撞上石壁後反彈,讓米庫洛夫和鬼瘡同時向後飛出。夢想成為武僧的年輕侍僧在烈焰中短暫失去意識,隨即發現自己倒在地上,虛弱又震驚地睜大雙眼。

他變得上氣不接下氣,十分慶幸自己還能保住一命。這樣的攻擊絕對能讓那個鬼瘡灰飛煙滅。他全身無力,就連轉頭了解結果都辦不到。但一看到鬼瘡還飄在頭頂,內心已經陷入絕望。這個邪物變得更巨大、更強大。這怎麼可能?難道眾神在玩弄他嗎?他再次望向那臟器酸液濺灑在地上,被腐蝕的石磚嘶嘶作響。就連那鬼瘡排出的酸液都變得更可怕了。不但未能撲滅惡火,反而更是火上加油。

米庫洛夫精疲力竭,已經無計可施,只能任憑鬼瘡將腐蝕酸液滴在他身上。那股灼痛實在痛徹心腑,讓他連閃躲的力氣都沒有了。他清楚地預見自己的命運:飽受病痛,生命垂危。

「你真是愚蠢,」他聽到一個人說著。「你只是一介傲慢軟弱的莽夫。」米庫洛夫知道說話的人是誰。葛切夫終於來看我的最終慘狀了。他的內心備受煎熬,只能分出一縷神識思索。為何他進入洞穴後就不能再前進?他以為那只是錯亂的回憶,因為太過恐懼,才會在最虛弱的時候出現幻聽,他決定置之不理,但葛切夫卻不肯罷休。

「你將會讓修會蒙羞,你不僅愧對留在修院的同輩,也愧對曾接受這項考驗的前輩。」這些話字字見血,因為他知道句句屬實。他過去心高氣傲,以為自己能完成無數前輩無法達成的目標,殊不知自己一樣平凡。「如果你只想著那微不足道的疼痛,就無法聽到眾神天音。」對,他說得沒錯。米庫洛夫在苦痛之際還是聽不到天音,也從未真正聽見眾神話語。他就連真言也選錯了。如果他更加用心探尋天意,就能選擇其他更適合的真言。他會選擇攻擊性真言,發動能徹底消滅這鬼瘡的秘法攻擊。「如果你盲從衝動,而非聽從眾神指示,你就永遠無法拯救我了。」他知道自己真是愚蠢至極,治癒真言現在怎可能讓他自救?那只會延長他的痛苦,讓他恢復精氣後再次發動攻擊,然後讓鬼瘡變得更加強大…

米庫洛夫回想起葛切夫的話,陷入猶豫。你就永遠無法拯救我了。他這番話是什麼意思?什麼叫拯救他?

「如果你盲從衝動,終將必死無疑。」

我的衝動。米庫洛夫往下一看,從破破爛爛的外袍口袋拿出羊皮卷軸,發現卷軸已經焦黑髒污,還沒機會派上用場,就已經被烈焰及神力摧毀殆盡。

他再次抬頭注目那個燃燒飄浮的可憎鬼瘡,這個可怖卑劣的邪物幾乎佔滿這個室內空間,不斷變大再變大。

此時此刻,米庫洛夫恍然大悟。

沒錯,他應該盲從自身的衝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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